今年四月十九日，奥克塔维奥·帕斯的心脏停止了跳动。消息传开，在世界各国引起了强烈的反响。墨西哥总统塞蒂略在飞越太平洋的飞机上闻讯后说：“我知道这是一个令所有墨西哥人悲痛的消息，我们要诚心诚意地团结成一个人以纪念他的人生和作品。我们将永远拥有他的精神财富，但我们永远需要奥克塔维奥·帕斯。”这位总统还说：“对墨西哥乃至全世界当代文化和思想来说，这都是一个无法弥补的损失。”另一位曾与帕斯不睦的拉丁美洲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加西亚·马尔克斯也说：“就帕斯荣誉的高度而言，任何表彰都是肤浅的，正如他的死是一个美、思考和分析的无法弥合的断流一样。”又说“这美的涌流贯穿了整个二十世纪，并将波及今后很长的时间。”
我国的读者对帕斯并不陌生。漓江、花城、北方文艺以及云南人民出版社都出版过他的选集，云南人民出版还出版过他的创作谈《批评的激情》。记得当《世界文学》首发拙译《太阳石》的时候，曾在国内引起比较广泛的影响。此前，有一次我在北大第三教学楼作过一次关于帕斯的讲座，为了引用方便，我带去了《太阳石》的译文，同学们看到之后，硬要全文朗诵。当时我很为难，因为这是一首584行的长诗，并且不易读懂，可能连我自己都没有耐心听完，何况是一般的听众呢？但大家争着要读，我也无可奈何。没想到从始至终非但没人退场，而且不时有人自告奋勇，要求由自己继续朗读，而那位朗读的朋友（似乎是社科院外哲所的一位回国不久的博士）还不肯让别人接替。还有一件同样令我感动的事情是，有一位我系世界文学助教进修班的同学，他也是个业余作者，曾在国内刊物上发表诗歌和小说并获过奖，他告诉我，他曾读过一百多遍《太阳石》，而且自己将它录下来反复地听。我讲述这两个细节，绝不是炫耀自己的翻译，我知道自己吃几碗干饭——“如履薄冰”尚且经常跌倒，“炫耀”是连想都不敢想的，只是想表明对我国的某些读者，帕斯的作品的确有不同寻常的魅力。
要说帕斯作品的魅力，首先要说他人格的魅力。在帕斯的人生旅途中，始终贯穿着一种对理想持之以恒、对追求锲而不舍的探索精神。在少年时代，他深受马克思主义的影响，曾积极参加学生运动。二十三岁时，曾离开墨西哥城，和几个朋友一道去偏远的尤卡坦半岛，创办劳动者学校，走“与工农结合的道路”。同年，通过聂鲁达和阿尔维蒂的推荐，他去西班牙的巴伦西亚参加了第二届国际反法西斯作家大会。他是与会的最年轻的作家，却敢于在强大的压力下，和他的同胞、比他年长十五岁的佩利塞尔（1899—1977）一道，抵制了对法国作家纪德的谴责与批判，表现了自己独立的人格。当时抵制对纪德进行谴责的只有这两位墨西哥作家。三十年后，在1968年，帕斯已是一位老资格外交家，他已是连续第六年任墨西哥驻印度的大使，但为了抗议本国政府在三文化广场对学生运动的镇压，他愤然辞去了大使职务，宣布不与政府合作，又一次表现了一位正直知识分子的良知。从上面这两件事情不难看出，帕斯是一位敢做敢为、从不违心地随波逐流的文化人。对知识分子来说，这是非常宝贵的品格。
在艺术风格上，帕斯同样坚持自己独立的创作道路。帕斯年轻时的作品具有浓厚的承诺主义色彩。经过西班牙内战的洗礼之后，他没有投身于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潮流，而是参加了法国的超现实主义运动。但他一回到自己的土地，便让这欧洲的花朵结出了拉美的果实。《太阳石》就是一个典型的事例。首先，在《太阳石》中可以明显地看出自动写作法的痕迹，但他却将印第安传说、欧洲的神话、人类历史的典故以及自己个人的经历错综复杂地编织在一起，以表达自己对社会发展和人类前途的思考。诗的题目就具有典型的墨西哥特色——阿兹特克人的石历。独特的环形结构既利于自动写作法的运用又与太阳石的形式吻合。这是将本土文化与外来文化融合起来的一个典范。
在拉美文坛上，帕斯是为数不多的百科全书式的作家。他不仅是诗人，也是文人和哲人；不仅是作家，也是思想家。但同时应该指出，他也是一位有争议的作家，这与他一贯坚持独立思考和独立人格是不无关系的。然而，无论是赞成他的人还是反对他的人，都承认他的人格和文品具有不寻常的魅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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